把土地交由分权的市场来配置,人们的顾虑重重。这是一种观念,无形却有力。上文找来一比,像空气里的霾,颗粒超细,看不见、摸不到、逮不着,但只要集积到一定浓度,弥漫开来,诺大一个京城——以及其他几十座中国知名城市——立马面目全非。
中国有悠久的农业文明,一般的观念都懂得农业重要、土地重要。离开土地,离开农业,养不活那许多人,中国凭什么在世界上立足?这听来没错。但是进一步,土地究竟具备了什么特征,才让大家觉得它重要无比?到了这个层次,观念之霾就围上来了。
一说“土地很特殊,供应无弹性”。这是把土地看作上天赐予的自然资源。地球就一个,中国就一个,想多也无可能。换成了很经济的术语,那就是“土地的供应没有弹性”——人口增加,土地不会增加;人们对土地产出的需要增加,土地也不会增加。
土地当然是自然所赐,但很早就不是“纯自然”之物。土地“不纯”的原因,首推人的活动,诸如使用了人发明的工具,以及在利用土地中渗透进越来越多的人的想法。天地洪荒、混沌之初,土地是有了的,但“耕地”就未必。那至少要有人刨一刨、松一松吧?“刀耕火种”听来太原始,不过就算那样原始的农业活动,对象也不是纯自然之土。
后来被统称为“技术”的,打一开始就构成人类利用土地的一个要素。只不过在科学革命之前,技术进步比较慢,被“自然”压得几乎不足为道。留在人们观念里的,似乎人类只是靠天吃饭,靠自然所赐生活。技术不够活跃,大自然就不那么慷慨,尤其对人口繁衍较快的族群而言。
其实早该明白,人口能繁衍起来,本身就是土地(自然资源)供给很有弹性的一个证明。倘若耕作面积不扩大、单产得不到提高,靠什么支持人丁兴旺?修水利、凿运河、改良种子、完善农具、以及积累并传播增产的经验与知识——这一切都增加着土地供应的弹性。一部农业开发史,读来读去,其实满篇都是土地供应有弹性的证明。
马尔萨斯关注的情况也存在。那是在某个时期,人口增加快于农业技术进步,结果需要来一个以这位经济学家的名字命名的调整:经由疾病、灾荒、甚至战乱来大规模去除人口,以适应自然(土地)生产率的要求。马氏理论似乎可以解释人间一切重大的不幸,但被这个假说刺激起来的更多的后续研究,却说明那仅仅是忽略了一些关键条件的结果。后来者问:人口增长仅仅是情欲和生理因素决定的吗?技术进步又因何受阻、因何加快?这需要对更深层次的因果联系加以探查。
上世纪90年代读到博瑟茹普(Esther Boserup)的大作,我受到很大启发。这位生于北欧、与芝加哥大学有过交集的女经济学家,帮我梳理了原先脑子里“人口-土地联结”的误差。她的著作发现,较高的人口密度不但是土地较高生产率的结果,而且推动人们从事更技术密集的农业活动,如增加复种指数、使用畜力、改善种子和肥料、采用更新的耕作技术以提升单位土地产出。这解释了北欧——作者的祖国——为什么被大片森林覆盖,而亚洲等地人口密集的经济,却实现土地一年的多次高产出,还维系了土壤的高肥力。博氏看得明白,把技术选择引进来,土地的供应向来很有弹性。
2022-02-15 10:03
2022-02-15 10:03
2022-02-15 09:59
2022-02-15 09:54